“青椒8元一斤。”商贩在隆冬的北风里发出颤抖的声音，念红在商贩的菜摊前足足走了几个来回，终于顿住脚鼓足勇气说：“我要半斤青椒。”说着伸出手递过去一张被捏得潮乎乎的10元钱，商贩不放心地把钱仔细地看了又看。 “大嫂子你的钱怎么这样?” “我一紧张手汗就多，不好意思了。”念红解释道。 “唉……”商贩叹道：“又是穷人。” 接过了青椒，念红又在肉摊买了5元钱的猪肉。儿子瘦瘦的身子驮着大大的脑袋低声说我想吃肉肉的神情，一直在念红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在家桌子上放个凳子都不敢上的丈夫竟然在工地上爬上几十米高的架子上干活，念红看得目瞪口呆胆战心惊，想着丈夫宁可无老婆不可无辣椒的豪言壮语，想着丈夫提起青椒那羡慕的语气和精光四射的眼神，她打定了主意晚饭做个青椒炒肉的菜，让丈夫和儿子乐呵乐呵。 念红惦记儿子快步往家赶，天阴沉了，愈来愈烈的北风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虽然寒冷，想到丈夫和儿子看到青椒炒肉的神情念红心里美滋滋的，很快她看到自家大门上的红五星，心里一阵坦然。推开满是缝隙的房门，四壁透风的房屋没有一丝暖意，5岁的宝儿用冻得红肿的小手玩着积木，看到妈妈来了，睁着无神的眼睛弱声地叫道“妈妈我冷”。念红忙到院子里拿烤火用的瓷盆，又拿了些树枝在屋里升起火来，屋里有了一丝暖意，念红让儿子看买来的菜，宝儿高兴地蹦着叫道：“吃肉肉喽，吃肉肉喽。” 念红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宝宝吃肉肉长高高，爸爸吃青椒辣爸爸，好不好?” “好!”宝儿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欢声叫道。 天渐渐黑了，北风似乎更大了些，风吹树枝呜呜地响，似鬼哭像狼嚎。 宝儿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青椒炒肉低声问：“宝儿想爸爸了，爸爸怎么还不来?” 念红又到院子里拿了些树枝放到火盆里说道：“宝儿乖，妈妈去路上接爸爸回来一起吃肉肉好不?”“哦。”宝儿应了声，念红起身向路口走去。 寒冷的夜晚路上静悄悄，路人似乎被犀利的北风刮得四散开去，一眼望去大路之上哪里还有人迹，念红心底涌起一阵无名的恐慌，竟不自觉地朝丈夫干活的工地走去。走了许久终于在路上遇到了自己的丈夫：头上裹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的丈夫，被工友用地排车拉着浑身是血的丈夫。 念红几乎要晕倒了，没听清一句工友们述说事故的经过和治疗的结果，只是坚强地拉着地排车快速地往自己家赶去。 回到家安顿好丈夫送走工友们已经下半夜了，念红忽然想到了儿子，轻声唤道“宝儿”，回答她的只有呜呜的北风声。轻轻推开吃饭房间的门，火盆里已经没有了火星，青椒炒肉也已冻成冰坨，宝儿俯在饭桌上大大的眼睛望着青椒炒肉里的肉片眨也不眨，人已经被冻僵了。 念红解开上衣把儿子冰冷的身体拥在怀里，平静地坐在板凳上，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静静地望着…… 北风更猛烈了，像恶魔似猛兽地咆哮着，用它那无影无形却有着巨大威力的身体猛烈地冲击着，用它那无影无形却似布满铜齿钢牙的巨嘴疯狂地撕咬着——这座四壁透风的小屋。 念红静静地坐着，恶魔般的北风如把把利剑刺入她的身体。 忽然，念红看到窗外漆黑的夜空竟然出现一点星光，星光越来越亮，星光里出现了爷爷，爷爷在带领他的游击队员们炸碉堡杀鬼子;星光越来越亮，星光里出现了宝儿的爷爷随解放大军强渡黄河，敌人飞机上的机枪在扫射，信号弹照明弹时时划破夜空;星光越来越亮，星光里出现了父亲，父亲坐在警车上指挥干警们惩恶扬善。星光更亮了，这颗发光的星星竟然是一颗闪闪的红星，照得屋里亮堂堂暖洋洋地，丈夫坐在饭桌旁端着酒杯吃着青椒，宝儿在他的身旁转来转去，欢快地叫着“吃肉肉喽，吃肉肉喽。宝宝吃肉肉长高高，爸爸吃青椒辣爸爸”，丈夫畅怀大笑。念红看着丈夫和儿子高兴的样子也幸福地笑了，笑得很甜很美…… 恶魔般的北风淫威施尽没能吹走厚厚的云层，无可奈何地走了，随北风而来的寒流却留了下来，和云层带来的潮气形成了霜冻。念红大门上的红星结了一层霜，猛烈的北风没让她屈服，寒冷的霜冻却给了她致命一击，鲜艳的红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寒意的白色，五星的骨架仍然棱角分明。 清晨，邻居们陆续起来了，大家抱怨着天气的寒冷，各家的水管自然都结冰了，哪里还能流出水来?宝儿自家有水井，在邻居们没水吃的时候免费为大家提供水。 人们习惯地拿着各种盛水用具朝宝儿家走去，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屋子里都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人们面面相视，宝儿的小伙伴挣脱妈妈的手向屋里跑去，“宝儿哥，宝儿哥快起床我们玩去”。猛地一声惨叫，声音害怕之极，众人大惊不及多想，纷纷向屋里冲去。 宝儿爸躺在卧室的床上，床帮上流下的血结成了细细的冰柱，另一个房间里，宝儿依偎在妈妈怀里睁着大大的眼睛，似等待似期盼又好像立刻从妈妈怀里跳起来一般，只是睫毛上厚厚的冰霜压得他动弹不得。念红搂着儿子，头微抬，望着窗外的天空笑着，只是她的笑已经不属于这个时间了。 “快打120!”人们如梦方醒。很快宝儿一家被救走了，同去的还有两位热心的邻居，被急救车拒载的人们，在院子里默默地站着，小院的人越聚越多，惋惜声、叹息声不绝于耳。时间慢慢地走着，忽然，手机铃声响了，随之伴随着一声欢呼，“宝儿一家都救醒了”，人群一阵沸腾，每个人的脸上皆露出惊喜的表情，喜形于色不可言表。 喜讯似乎没能感动上天，天空的云更厚了，沉闷的空气让每一个人感到压抑，心口就像堵了一块大大的石头，人们冷静了下来心里似乎都在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宝儿一家的生活是崭新的开始，还是劫难的延续?人们不敢再想，渐渐地沉默了。 天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竟然撒下片片碎小的雪花，人们在雪花里陆续四散开去。雪花越飘越多，雪花片也越来越大，不多时天连地地连天白茫茫一片，念红家大门上被霜冻给了致命一击的红五星慢慢地被冰冷的雪花彻底掩埋了。 “哈哈，刚听说冻死3个穷鬼。” “听说抢救过来了，看看你美的样，如果穷鬼都冻死了看你怎么生活?” “靠，穷鬼给我舔腚都闲他们舌头涩。” “哈哈……” 有钱人渐渐走远了。 四壁透风的小屋静静的，静得连屋顶上落下的一粒土似乎也清晰可闻，路上的轿车飞驰而过，飘进小屋的只有轮胎和路面摩擦的“刷刷”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空调窗外机发出的“嗡嗡”声，在这个小屋里和这些声音为之迎合的只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吃肉肉喽，吃肉肉喽……” 这里没有汽车没有空调，只有饭桌上那盘一片肉也没少的菜——青椒炒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