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来南京参加这次座谈会。首先,我要向座谈会表示祝贺,并向操办和主持这次活动的余会长、刘会长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第一次到南京是1995年,那时我刚到《长江文艺》做编辑,来南京组稿,记得在江苏作协与叶兆言会面,当时江苏作协在湖南路办公,我这次来南京,下榻的酒店正巧也挨着湖南路;我第二次来南京是2000年,距今也有二十多年了,从火车站到酒店的路上,看到沿途市容市貌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心里真有一种满满的沧桑感。 刚才在车上和刘会长聊天,我们一边感叹这几十年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一边感叹社会的道德文化呈现出整体滑坡乃至塌陷的状况。之所以出现这种强烈的反差,主要原因当然跟国家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发生的质变有关。但除此之外,文艺在这个过程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这些年来社会上流行的一些观念,跟前三十年流行的观念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例如以前讲地主资本家剥压工人农民,是靠剥削工人农民养活的,这原本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也是共产党领导工农革命,翻身求解放,建设社会主义的合法性来源。但现在这些被人奉为真理的价值理念被彻底颠覆了,剥削有罪变成了剥削有功,地主资本家靠工人农民养活也变成了工农靠地主资本家养活,人们不应该质疑和反抗,而是应该感谢这种“福报”。这种观念不仅越来越被大众接受,而且成了主流意识形态的一部分。 现在的许多文艺作品,特别是影视剧,宣扬的大多是这样的观念,讲述的都是通过个人奋斗实现阶层跃升,成为人上人的故事,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写字楼、会所、洋酒盛宴、富商大贾和帅哥靓女,与那些以民国为背景的谍战剧实行了无缝衔接。穷人从这些影视剧中完全消失了,或者即使出现,也是一种委琐不堪、面目可憎的样貌,与那些高大尚白富美的富人构成正反两极的对比。如孙红雷主演的电影《全民直播》以及前两年热映的《消失的她》,将一位富豪和一位富家女塑造成外形完美,内心高尚的形象,而反派角色都出身贫寒,奸诈凶残,从而得出“富养良善穷养奸”的结论。 这决非只是审美趣味的改变,而是一种价值观的投射,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在文艺创作中的典型反映。胡锡进、易中天等人提出“贫穷是万恶之源”,将这种价值上升到了哲学高度,使穷成为了一种原罪。前不久看一篇公众号文章,作者破口大骂穷人是“穷鬼”“傻狗”,透露出一股浓厚的社会达尔文和法西斯主义气味。 凡此种种,都证明了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真理性,即在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占主流的社会里,文艺和一切意识形态必然要为资产阶级服务,而在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占主流的社会,文艺必然要为无产阶级服务,这是由文艺的阶级性决定,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主流文化精英们不承认这一点,他们曾大肆抨击前三十年的文艺创作把工农兵塑造成“高大全”,是假大空,概念化、模式化,严重损害了作家艺术家的创作自由,标榜揭示超阶级和普遍人性的“纯文学”,一面却大力鼓吹和宣扬充满阶级偏见乃至歧视性的作品。 由此可以看出,文艺在改变社会的价值准则、道德状况以及世道人心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中国共产党领导贫苦农民搞土改,分田地,翻身得解放。美国人韩丁(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寒春的哥哥)写了一本记录华北土改的《翻身》,在这部书里,他提出了一个词“翻心”,意思就是农民通过土改,不仅在经济上翻身做了主人,而且从精神也就是内心上改变了原来的旧观念旧习气,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新的人。这就叫翻心。无产阶级和社会主义的文艺就是反映这种从翻身到翻心的历史进程。但八十年后的精英文艺,却将这个进程又颠倒回去了,当然,他们不叫颠倒,而用了一个从国外引进的后现代主义概念“解构”。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到后来的所谓纯文学,都是这样干的。所以曹征路先生讲,他们是打着“纯文学”口号干政治的活儿。 这几年,网上很多人批莫言,甚至起诉他,说他的作品污蔑八路军抹黑新中国,其实并不准确,不少网友只盯着《丯乳肥臀》不放,很少注意到他那部颠覆土改,并在文学界赢得极高评价的《生死疲劳》。具体说,莫言“抹黑”的只是前三十年,而对改开后中国,不仅没有或者很少“抹黑”,而且是不吝赞美的。这同样是文艺阶级性的体现。 其实,论对土改的颠覆,《生死疲劳》远甚于前几年被批判下架的《软埋》。许多人盯着莫言骂,无非是他得过诺贝尔奖,名气大。却不知持莫言这种立场的作家在中国文坛占绝大多数,在八十代,这种写作代表了一种政治正确,不这样写连作品都发表不了,更别说获奖了。 我曾经批评过莫言,但有时也为他鸣不平,西方有句谚语,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莫言毕竟只是一个作家,再著名,也不能让他一个人为整个时代和历史“埋单”吧! 扯的有点远了,还是回到咱们这个座谈会来。 我从事文学创作四十多年,不止一次参加过自己作品的研讨会,以前接触和听到的都是文学界专业读者的声音,近距离同这么多普通读者交流,只有在《黑与白》问世之后。迄今为止,写文章评论《黑与白》的大多也是普通读者。这使我想到一个问题:文学的生命力究竟由精英们书写的文学史决定,还是来源于由千千万万普通读者组成的人民的不断阅读与评说呢? 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当今世界,随着资本剥压的加剧,广大劳动人民的处境比以前更加艰难、严酷。文艺的阶级性也进一步实现出来。作为一个作家,面对这种境况,是充当资产阶级的吹鼓手和装裱匠,还是用手中之笔,为深受剥压的无产阶级和劳苦大众而呐喊,就不仅关系到作品的生命力,更关系到作家的良知等一系列严肃课题。我认为,《黑与白》正是我对这些课题作出的回答。 谢谢大家。 (本文系刘继明老师在《黑与白》江苏读者交流座谈会上的讲话,根据录音整理) |